給在雲端上的她

Hi，

　　你好嗎？我不知道這封信該怎麼寄。燒給你嗎？你的宗教好像不接受這麼做。根據你的信仰，你應該是在雲端上看顧著我們，所以這封信我就放在「Internet 雲」上，希望你收得到。

　　去年的今天你離開了，轉眼已過了一年。我知道你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兒。現在向你報告：放心吧，凝凝現在很好！前兩天我幫她量高，只隔了不到一個半月，竟又長高了兩公分，現在身高接近150公分，早已超越了嫲嫲。我想沒多久就可以超越你的身高，甚至可能比我還高了。

　　你走後，請原諒我擅自做出繼續移居台灣的決定，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麼找到你來商量。但我想你應該不會反對吧，如果你還在，看到香港環境的繼續變化，應該也會贊同我的決定。

　　凝凝在這邊讀書很開心，也找了老師開始繼續學琴。兩星期前老師推蔫她參加了一個台灣教育大學舉辦的九級鋼琴檢定試，成績很好呢！另外八月底還有一個表演機會。不過老師堅持明年才讓她考皇家五級鋼琴試，不建議跳級考六級。如果我們還在香港，應該今年已經在考六級了。這邊的節奏還是慢啊！

　　至於芭蕾舞與日文，我在這邊沒有繼續下去了，反正凝凝也不大喜歡跳芭蕾舞。

　　凝凝的學校期末成績，國語（中文）94.7、社會93.8、自然與生活95.6、數學94，平均分為94.6。至於英文平均分為98.86。可惜學校不將學生成績排名，不知道她在班中的名次。但據我所知前十名分數也只是幾分之差，所以名次也沒有甚麼意義。其實你女兒已相當厲害了，她入學之前，兩星期內靠自己學會了註音。入學後，最陌生的社會與台語課，也難不了她。可惜她仍然愈來愈宅，不喜歡運動，是名副其實的宅女。我逼不了她，這方面只有你有辧法。

　　明年凝凝就升中了，我知道你較喜歡她入讀女校，但這裏最出名的明星女校很難考入，不補習機會甚微。所以凝凝由暑假開始，逢星期六補國語與數學，星期天是學琴日，七月底開始一至五參加學校舉辦的夏令營，整個暑假會比我更忙。放心，雖然沒有你這個「虎媽」在，但我還是不會讓她太過疏懶的（雖然比起在香港時，她的確疏懶了不少）。

　　最近追看翡翠台晚上八點半的＜ＢＢ來了＞，雖然該劇還是攞脫不了一陣「膠」味，但總是令我回想起凝凝初到世上、還未請工人的頭半年。那時，凝凝日哭夜哭，超級難凑，你、我、嫲嫲三個人圍著她團團轉，焦頭爛額，還記得嗎？那時每晚要哄她睡覺，我必須抱著她像傻瓜一樣在廳房內跑來跑去，起碼跑上半小時她才會乖乖入睡。放她回ＢＢ床時，一不小心，她醒過來了，張開小嘴就哭，我又要重新抱起再跑……那時你晚晚都沒有睡穩，BB床有任何聲響你都第一時間彈起……如果你仍在我身邊，一齊觀看這劇，一定有很多話要講，有太多唏噓共鳴在其中。

　　「以後你仍要多和凝凝、親友一起出遊，放鬆心情，看看世界，體驗及享受生活。」

　　這是你在「傳說中的藍簿」中最後交代我的其中一句話，老實說，我沒有做到。無論是旅遊、找學校、租屋、考車牌還是日常生活，沒有你在身邊，生命中總是缺少了最重要的一塊。偏偏台中又是我們以前多次攜手共遊的地方，到處都留下你的足跡。

「你要好好看待自己，不要太慳了。給最好的予自己和家人，食好、穿好、住好、玩好，好嗎？」

你吩咐我不要太「慳」，我也沒有完全做到。追求CP值是我的習慣，何況一向以來都是我負責省錢，你負責花錢的啊！但你放心，我會守住我的承諾，給予凝凝最好的！

我知道你的離開充滿了不甘心，雖然嘴上從來不說出來。你總是這樣，事事為人著想，即使在生命的末期，也從未埋怨過一句。我可沒有你這麼偉大，這一年來憤怒的情緒沒有離開過我。

你的病可能是天意，但直接奪走你生命的卻是人禍。當初我們千方百計求生，在醫生斷言無救的情況下，以中醫、食療、氣功三管齊下，好不容易控制了病情，接受了骨髓治療。即使之後復發，我仍有信心，依我們自己的方法，可以繼續生存下去——如果沒有那個喬醫生強行要執行、從未在血癌上試行過的免疫治療。我們都知道，你體內的癌細胞並不是甚麼變異壞細胞，而是因基因突變而不能成熟的白血球細胞。而那免疫藥是用來激發體內的免疫細胞、以便醫治肺癌腸癌這類腫瘤性癌症的。這種藥用在你身上，不但不能消除癌細胞，而且會直接激發你體內的不成熟白血球細胞（即血癌中的所謂癌細胞）。結果第一期的兩次用藥，每次都令你癌指數大幅颷升，要用化療藥強行降低。還記得當你要求停止治療時，喬醫生（哦，要稱喬教授，你說過他是副教授級，稱他喬醫生他會很不高興）立刻對你發脾氣嗎？大概這樣會阻礙他提取數據研究吧。然後醫院血科總主管召見了我，威脅說不繼續這種治療就要立即出院，不再予以醫治，而出院後病人三天內必死無疑！

在他們這些教授級醫生眼中，我們只是實驗數字而已。

第三次用藥後，你的癌細胞指數終於控制不了了，你的生命也進入了倒數。那位喬教授自此就消失了，駐院醫生說他因定時轉換病房，不會再來看你了。但他可是由頭至尾跟了你的病症超過一年時間的主治醫生呀！

去年七月初你在會行會走會照顧自己的情況下入院，不到半個月，你的病情就惡化得一直發高燒，肺部感染，只能靠瑪啡與氧氣罩維持生命。確認無治後，醫院第一時間是千方百計想逼我簽字讓你出院，或轉到環境與照顧都差得多的寧養部，以騰空病床——即使當時你的生命估計只剩下不到兩星期。當然我一口拒絕，但他們如願了，三天後你就永遠離開了！

我們一年來的努力，無論是中醫、食療、氣功，還是信念的堅持、環境的保護、親友的支持（公平點說，還有基層醫護人員的努力），竟就這樣白費了！！

是的，我知道給你的信不應該說這些話，畢竟往事已了，多說無益。但我就是忍不住，你太善良了，是在路上見到婆婆過馬路就本能地上前扶她一把的那種人，永遠只為別人著想。你所受的這些委屈，除了你我之外沒有人知道，就連最親近的嫲嫲與你姐姐都不甚了了，因為你不想他們擔心。可是我沒有你這麼善良與寬宏大量，即使不能為你爭取公道，我也永遠不能原諒那些人渣，以及吃人的醫療制度！經過這事，我終於真正明白甚麼叫「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還記得你在第三次用藥前，忍不住向我表達了自己的軟弱與驚怕嗎？我當時竟然還勉勵你相信醫生，積極面對治療，最終一定沒事……有一段時間，每思至此，我是如此痛恨自己，恨不得將刀子插向當時的自己，一刀一刀地、毫不猶豫地……現在我不會這麼想了，錯的不在你我！

糟了，我好像說了太多負面的話，本來只是想向你報平安的。

對了，凝凝這一年來終於養成了閱讀的習慣，初時是追看衛斯理小說，大約閱讀了十幾本後，覺得節奏太慢，轉而閱讀翻譯小說。我也想不到她最喜愛的竟是美國翻譯小說，例如《分歧者》系列、《饑餓遊戲》系列等等她已經全部看完了。此外，台灣陳郁如的《修煉》系列、大陸夏生的《蜀山少年》系列也是她的至愛。可惜我千方百計引誘她閱讀的金庸武俠小說她卻不屑一顧。（題外話，《饑餓遊戲》系列真的很吸引，連我也陪著一口氣看完了全部三部書，比電影好看多了，竟還與香港政治環境有呼應之處。）

凝凝在台灣過得很開心適應，嫲嫲有時也會過來住一段時間，放心，凝凝還有很多人照顧。還有，今天你爸與你姐姐他們會去看你，我與凝凝則明晚才回到香港。

可是，其實你現在到底在哪裏？你知道我無時無刻都在掛念嗎？我總是幻想你會附身在另一人身上，驚異於凝凝的成長，對凝凝說出你對她獨有的暗語，那樣，我就會知道你回來了。但你沒有回來過，我只能在夢境中見到你。在夢中，我們一家就像以前那樣相處，進餐、談天、甚至鬥嘴。每次醒來的一刻，是我最平靜、最開心的時候。我很希望留在那個夢鄉呢，莊周夢蝶，焉知何處是虛幻，對我來說，那邊才是真實的。

可惜你進夢的次數愈來愈少，是在忙甚麼事嗎？

希望今晚可以再見到你。

老公 上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